崇正谭艺录：关于收藏家莫元瓒的一则掌故

宋代 文同 《墨竹图》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

十多年前经常从《收藏·拍卖》杂志上读到画家吴泰先生的文章，谈家世交往，是了解当代岭南艺坛的绝好掌故。最近有缘编校吴泰先生的随笔集，多为与书画相关的艺林散叶，除了掌故，又多画家的见道之语，可谓深沃我心。其中一篇谈与父亲吴子玉先生在病床上谈书论画，云老人家还记得陈仁涛藏黄子久《浮岚暖翠图》：

有张大千题，那幅画原藏粤中藏家莫氏集兰堂莫元瓒家，1940年携藏品参加在香港大学冯平山图书馆举办的“广东文物展览会”，莫氏共拿了五件藏品去香港展，其余几幅分别是：文同《墨竹图》、恽南田《花卉册》、张大风《山水人物卷》、石涛《莫愁湖图》。展览结束后，莫氏坐的“花尾渡”回广州时船身起火，乘客要跳水逃命，莫氏无奈之下扔掉了一幅黄子久、一幅石涛，就拿着那幅最大的文同《墨竹图》逃命……

1940年在香港举办的广东文物展览会是一件名气极大的文化活动，案头有展览图录《广东文物》（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7月影印），正好覆校。广东文物展览会之绘画类年代最早者为明代林良的作品，换句话说，没有著录上述莫氏五件藏品。吴子玉先生在岭南辈分高，且多与大家名家往还，亲历亲闻的事件不少，对于莫元瓒这件事当有所本，但有没有参加展览、有没有遇到火灾这些细节尚有抵牾之处，遂以手边的材料略加考证。

此次展览，主事者为叶恭绰，画家黄般若亦参与甚多，为其中干事，遂查《黄般若美术文集》（黄大德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97年版），有数篇相关文章，如：

《广东名家书画在广东文献馆展览》，写于1946年，为“广东文献馆主办之第四次艺术观赏会”；

《评黄大痴的画》，写于1947年，提到了集兰堂所藏的黄大痴（黄子久）《仙馆僦金图》；

《介绍几幅好画》，写于1947年，此文评述的“元旦日的艺术观赏会已是第七次了。这一次的展览，是商借东莞莫氏集兰斋的藏品，出品共三十三点（按，原文如此）”，重点提到的藏品有：“北宋文与可画竹，潇洒出尘，这一幅倒垂竹大轴”——前文提及之文与可《墨竹图》，又名《偃竹图》，可见即此件作品。又“明遗民张大风的书画合卷”，“其他如黄大痴仙馆僦金图”等语，可知黄般若此文介绍的，即是莫元瓒参加的展览会，而不是1940年那次。假如莫元瓒是在1940年遇上船舱失火，那么就没有1947年黄般若的这篇介绍文章了。

按，1947年这次展览会全称为“中国古代文物展览会”，由黄般若、郑德芬、潘熙发起，由中国文化协会、中英学会合办，展览地址在香港罗国富师资学校举行，时间为1947年1月29日至2月2日，同年即印行展览目录《中国古代文物展览会目录》，由马鉴作序。由此可见，莫氏参展的藏品，也不止五件，据黄般若提到的还有黄大痴的《夏山图》。不过，莫元瓒在展览后返回广州时船舱失火，似确有其事。2014年香港拍卖会有卢振寰之《仿大痴仙馆僦金图》（作于1949年），题跋云此件为卢氏应郑德芬之请而作：“此《僦金图》为子久得意之作，原迹已没于火。德芬先生雅爱是图，属为摹之，并请指正。”介绍文字亦提及莫氏返穗时遇火：“展毕，参展藏家携画乘船回穗，启航前客舱失火，《僦金图》与船上无数古迹藏珍俱罹劫灰。郑氏惦记此图，于毁画年余后倩卢浮山补摹此本，以作纪念”云云，但不知失火之最初出处何在，待考。

文同的《墨竹图》，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由收藏家莫元瓒捐给了广州艺术博物院（广州美术馆），成为该馆的“镇馆之宝”（见该院院长陈伟安采访报道，《广州日报》）。关于捐赠者莫元瓒，资料无多，传说其“经营药方，是活跃于二十世纪中期的广州收藏家，其藏品主要在1940年代中期收入，部分来自收藏家李尚铭，李氏是许多书画的经手中介人……”（见邓民亮《看百年广东书画收藏》，香港《大公报》，2009）莫氏鉴藏印记主要有：元瓒心赏、元瓒墨缘、莫元瓒藏（见前文），莫元瓒印、元瓒秘籍、莫元瓒曾藏识者宝之、东官莫元瓒平生真赏（见北京2018拍卖会之《宋拓颜鲁公上郭定襄王争座位稿》册页）等。又，据广东书法家连登先生曾说与莫元瓒经常往来，在其捐画之后，请连登代订房间请朋友聚餐云云。近世岭南地区如此重要之收藏家，竟无一篇简单准确之生平传世，亦可令人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