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评论要有专业技艺和认知做支撑
经常会听到一些创作者、评论者,在创作、评论作品时,总爱引用日本书家良宽的那句话:“最不喜欢书家的字、厨师的菜与诗人的诗”,乍听上去,感觉此人必定有着极深的功力、极好的品味,也一定是个不入时俗的世外高人。但可笑的是,倘若继续了解下去,就会发现往往引用这段话的人,其自身水平大都不怎样,甚至不入流、完全外行,引用良宽的话无外乎拉大旗作虎皮,成为他们的一个托词,为自己幼稚低能的表现而进行遮羞的理由和手段罢了。
殊不知,良宽是一位高僧大德,有着深厚的修养,且极其灵敏、聪慧,年轻时曾受过良好的汉文化教育,对四书五经及老庄哲学等十分熟悉、精通。而在书法上,其曾深入系统地学习过“二王”(王羲之、王献之)、怀素、黄庭坚等中国古代大家的草书,以及欧阳询父子的楷书,同时又受日本小野道风书法的影响,并深得假名书法的精髓。就是说,良宽其实在书法上有着扎实的基本功,是一个非常有书法造诣的人,绝非一些人所认为的“纯靠自性书写”“一任天真”,更非不重视、不理会笔墨的技法技巧,而是将其自然地、悄无声息地化解在了日常的书写、创作之中。换句话讲,良宽的书法,实际上经历过从有法、得法到变法的系列演化过程,最终才到了看似“无法”或者叫“大师无技巧”的阶段和境界。所以他才有底气、有资格说出所谓不喜欢书家字的话。
这一点就像当年韩愈骂王羲之书法为“俗书趁姿媚”,米芾骂颜真卿、柳公权的真书为“俗品”“丑怪恶札之祖”,朱熹骂苏轼、黄庭坚把字给“胡乱写坏了”,傅山骂赵孟頫书法“如徐偃王之无骨”“软美媚俗,熟媚绰约,自是贱态”……但我们应该清楚的是,无论是韩愈、米芾,还是朱熹、傅山,都绝不是等闲无能之辈,相反,他们同被骂者一样,都有大才,也都是开宗立派式的人物,都具有非凡的文艺修养和创作功力。他们并非在胡骂、乱骂,以此来贬低对方、抬高自己,而是在自身已经具备足够功力,并基本认清,或完全掌握了前贤优劣势的情况下才发出批评的,才发表自己看法的,倘若换做别人那样做,就未必合适,甚至会有刁钻狂妄之嫌了。
这也使笔者想到了五四时期,以胡适、鲁迅为代表的“激进派”曾大力提倡白话文、打倒孔家店,并将他们看成是反传统的代表,却很少有人知道,无论是胡适还是鲁迅,都有着非同一般的传统文化修养,他们之所以提倡白话文,之所以在当时表现出所谓反传统的行为,是有特殊历史背景与客观原因的,其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尽快冲破当时的封建藩篱、祛除当时的一些封建糟粕,是为了新思想、新文化的更好普及,为了及早开启和提高普通民众的智慧、素质才“有意”进行的,并不能简单地理解为他们真正厌恶或完全摒弃传统,相反,一些时候他们自己也依然会研究传统,依然会用文言文,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文言文来写作、交流,尤其是鲁迅,他自己也认为用文言有时比用白话更有意思,表达得更顺畅、更省力,这也是他在其白话文中经常会参以文言的重要原因。
以上说那么多,其实想告诉大家的是:一、精彩的创作、深入的评论、激烈的批评,都需要有专业的技艺和宽厚深刻的认知来做支撑,也需要在一定的前提与背景下进行,否则很难有效开展。二、不管是文艺创作,还是评论,都是有专业门槛的,而且门槛很高,虽然艺术各门类之间的确存在某些相通的地方,但也并非随随便便就能从事和介入的,尤其涉及到本体创作与评论的时候,冒充内行或专家,肯定是不行的,也终会露馅儿、出局。所以这也是笔者一直以来比较反对某些人轻言跨界、跨学科、跨领域等的原因,除非你真正具备了丰厚的学养、过人的禀赋,以及融会贯通的能力,否则隔行如隔山,真的很难轻易打通和把握。
但类似现象却在艺术圈,特别是书画圈异常普遍。很多功底尚浅,甚至完全零基础、野狐禅的人,却常常冒充起所谓的书画家,四处跑场子、走穴,做出一些骗吃骗喝骗钱等的行为。还有很多眼界很低、学养困乏的人,尤其是一些经常弄虚作假、无品德、不专业的画贩子与半吊子的策展人,总喜欢冒充起专业的评论家品头论足,发表种种“歪理邪说”,也经常会拿良宽等人所说的一些话来忽悠,甚至诋毁、嘲笑专业创作、专业艺术家,以此来衬托自己,来显示自己看似不俗,实则低下的水平和眼界,且大都心怀鬼胎、装腔作势。
(作者为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