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话题」他们过着周一休息的画廊生活，随时需要stand by……
文丨吕晓晨
图丨各受访者提供
有这样一群人，每当周一早上大家挤公交、地铁，或是开车堵在路上时，他们可能还在休息日的睡梦中；而当大家下班逛街聚餐时，他们可能才刚开始回复身处国外的老板、合作艺术家的邮件，直到万籁俱寂“黑着眼眶熬着夜”；每年的7-8月，普通上班族正常上下班打卡时，他们则迎来了工作的“淡季”，开始享受一周甚至更久的集体小暑假……这群人，是圈外人看起来十分“高bigger”（请音译）的画廊从业者。当然，作息时间的差异化，只是这个群体的独特性之一。
他们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拿着什么样的薪水？又过着怎样的生活？通过本文对几位画廊从业者的勾勒，你或许能一窥，那个你觉得神秘、高大上的圈子的真实瞬间。
采访嘉宾（按姓氏排列）
何星辉，偏锋新艺术空间策展助理
李鹏飞，玉兰堂画廊经理
施金乐，常青画廊公关、销售经理
石颖，千高原画廊经理
唐佩贤，白立方香港副总监
王贝莉，卡迈勒·梅隆赫画廊亚洲总监
吴慧玉，艺·凯旋画廊总监
阴伯图，就职于TONG GALLERY+PROJECTS
外行也能变一把手，来画廊上班需要门槛吗？
艺术家林奥劼曾在自己从事艺术的20年中，总结了三件颠覆其艺术认知的事情，并创作了一件名为《三件事》的作品，其中他认知的第二件事为“从事艺术领域的人是可以不需要学习过艺术。”作为艺术行业必不可少的一环，画廊业有不少从业者的确“入行前没有学习过艺术”。但这并不意味着进入画廊不需要门槛，从踏入行业的那一刻起，就要求每个画廊从业者要具备极为综合的专业素养与抗压能力。
林奥劼 《三件事》 单路视频 2分37秒 2018
周一早上9:20，玉兰堂画廊经理李鹏飞走进了办公室，尽管周一并不是画廊的工作日。
李鹏飞毕业于外语学院的日语系，本科四年里就考到了日语一级的水平（日语共分为N5-N1五个级别，其中一级为最高等级）。但毕业后，他没有进入外企，也没有和多数同学一样成为一名日语教师，而是进入一家彼时正在筹备北京空间的日本画廊——野田当代。用李鹏飞的话说，这份工作和自己的大学专业“只是语言上有关系而已。”2011年，他跳槽进入玉兰堂画廊。
李鹏飞
玉兰堂画廊经理
刚入职的时候，算上李鹏飞在内，整个玉兰堂只有3位员工，画廊所有的员工的工作职责都包含销售作品。虽然当时李鹏飞主要负责媒体，因为人少，他又是男生，所以后来就又把布撤展、运输、仓储管理这些工作都接了下来。如今，李鹏飞所在的画廊拥有玉兰堂、hi小店、hiart space品牌在内的北京、上海、深圳三地空间，整个团队约20人左右。他的头衔也变成了玉兰堂画廊经理，主攻销售。7年后，李鹏飞的销售业绩为团队第一。
李鹏飞和玉兰堂代理艺术家郝朗的雕塑作品
2019年玉兰堂参加香港Art Central，李鹏飞在艺博会为观众导览作品
“80后”的艺·凯旋画廊总监吴慧玉，也是从其他行业跳槽而来艺术圈的。她曾就职于北京国贸区的某外企品牌公司，负责华北地区的商务拓展，每天9点前赶早高峰上班，平均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出差，是标准的office lady。在之前的工作中，吴慧玉结识了一些艺术家朋友，并且经由他们介绍进入了艺术圈，加入艺·凯旋画廊。此后，她的生物钟变为了“朝11晚7”，每周五天班。
吴慧玉
艺·凯旋画廊总监
艺·凯旋画廊是项目负责制，每个项目都有专人负责，吴慧玉主要负责统筹和销售。同时艺·凯旋画廊也有二级市场的业务，所以每当到了北京、香港的拍卖季，吴慧玉要和老板李兰芳一起，紧盯每场拍卖。现在的她能很迅速地观察出，某些作品的二级市场价格是涨了还是跌了。当画廊客户问起某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时，吴慧玉需要第一时间告知他们，该艺术家的一二级市场价格对比。
2017年，艺·凯旋画廊参展ART CENTRAL博览会，吴慧玉与艺术家方力钧合影
2017年，艺·凯旋画廊参展韩国KIAF博览会，吴慧玉在展位现场
“90后”何星辉毕业于武汉大学文学院，此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任编辑，并且业余时间写小说、诗歌，据悉他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也快出版了。目前何星辉在几个月前刚加入偏锋新艺术空间（以下简写为偏锋），任策展助理一职。
何星辉
偏锋新艺术空间策展助理
何星辉透露，2016年他在北京实习期间，就看过大量的艺术展览。毕业后进入文字行业工作了几年，遇到了明显的疲惫期，就萌生了换个环境的念头，并将目光投向艺术圈。他开始撒网式投递简历，还投给了某浪出版的艺术部，对方负责人一看到自己的简历就把他刷掉了，还说：“这人一看就是搞文学的，瞎投啥艺术呢？”后来何星辉被偏锋新艺术空间录用。由于是新人，他所有的展览环节都要经手：与艺术家、策展人沟通，布展撤展，作品运输等。
阴伯图
就职于TONG GALLERY+PROJECTS
“95后”阴伯图曾在车库实验艺术空间工作过，2018年9月他在TONG GALLERY + PROJECTS（以下简写为TONG画廊）策划了好友麦昌泰的个展“彼此”，这也是他在画廊系统内的第一次实践，之后又留在了TONG画廊工作。阴伯图笑称自己进入画廊业是机缘巧合，“专业知识的学习途径主要是靠阅读、看展览，以及和我想学习的人喝酒。”
阴伯图在TONG画廊策划的第一个展览“彼此”现场
随时随地都要stand by
在画廊工作，基本不会有泾渭分明的上下班时间。即便是周末或休假，如果艺术家、策展人、藏家的一条消息过来，从业者们也需要随时做好应对。因为博览会、合作艺术家在外地的展览出差更是家常便饭。
石颖
千高原画廊经理
成都千高原画廊经理石颖是一名“80后”妈妈。石颖大学主修动画专业，2007年第一份工作就进入了千高原。成都的艺术品市场自然无法与北京、上海等城市相提并论，因此“走出去”成为千高原画廊的重要发展战略之一。瑞士巴塞尔、法国巴黎以及中国的香港、台北、北京、上海等城市，都是千高原参展博览会的战场。石颖每年也要出差八到十次。一次出差途中，女儿突发疾病，石颖的同事第二天就飞过来接替她的工作，以便她能放心回家照顾女儿，这也让石颖非常感动。
2019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千高原创始人刘杰及团队合影
2018年千高原画廊参加香港巴塞尔艺术展，毕蓉蓉、石颖
2019年千高原画廊参展Art Chengdu，石颖与Art Chengdu联合创始人黄予
李鹏飞每个月都要出差一到两次，按照他的说法“京沪高铁都坐出了地铁的感觉”，甚至他已经能确切地算出几点取票上车、几点在虹桥火车站下高铁，以及最快能乘哪班地铁到位于龙美术馆的hiart space空间。虽然妻子十分支持他的工作，但是频繁的出差也意味着，李鹏飞要经常错过女儿的某些成长瞬间。
施金乐
常青画廊公关、销售经理
随时随地stand by的，不光是国内画廊的从业者，在国际画廊就职也是如此，尤其是当你需要面临时差的问题。
曾在上海的沪申画廊、玉衡艺术中心和奥美公关公司都工作过的施金乐，目前在北京常青画廊任公关销售经理，主要负责画廊推广部分工作，统筹画廊在亚洲区的艺博会，兼顾中国媒体和社交平台的发布。常青画廊的总部在意大利，除了北京，还在圣吉米亚诺、穆林、哈瓦那设有空间，画廊三位创始人大多时间会在意大利。意大利时间比北京晚6小时，画廊在北京的员工往往要在下班后开始接收来自欧洲的邮件和电话。对施金乐而言，一般睡觉前都会保持在工作状态。
唐佩贤
白立方香港副总监
另一位在国际画廊中国空间任职的是唐佩贤。在正式进入白立方画廊之前，唐佩贤的身份还是位于北京草场地的行为艺术研究中心创办人、策展人、艺术顾问、广州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她从中学时代就开始学习艺术，在伦敦完成了中学及大学的学业，并取得了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博士。毕业后，她在北京工作生活了近十年。三年前，唐佩贤举家从北京搬到香港，她本人也在2018年进入了白立方画廊，现任白立方香港副总监。
伦敦时间比北京晚7小时，唐佩贤除了要处理香港空间的工作，也要与白立方位于伦敦的空间保持密切联络。她的工作内容，除了拜访艺术家、写作、关注一二级市场之外，也要负责跟进一部分的市场开拓工作。
白立方香港的展览现场，唐佩贤与嘉宾交流
白立方画廊参展香港巴塞尔艺术展，唐佩贤在展位现场
外语能力，画廊从业者职场晋级的优势
除了要接受随时随地接受出差，以及能够stand by外，外语也是画廊从业者的需要掌握的工作能力，对于身处国际画廊从业者更是如此。
本文采访到的几位有国际画廊背景加持的总监/经理中，唐佩贤中学时代起就在伦敦读书；施金乐曾在纽约苏富比学院进修过艺术&商业课程；现任卡迈勒·梅隆赫画廊亚洲总监的王贝莉更是从十几岁起就开始学法语。而本土画廊的经理中，除了李鹏飞毕业于日语系，吴慧玉、石颖所在的画廊也经常参加国际博览会，她们都拥有流利的英文水平。
王贝莉
卡迈勒·梅隆赫画廊亚洲总监
从武汉大学法文系毕业后，王贝莉前往法国深造，后来在法国的DSL基金会、LOFT画廊，纽约的凯尚画廊，当代唐人艺术中心的北京及香港空间均有过工作经历。她坦言，外语能力绝对是能在国际艺术圈游走的必备本领。
2019年，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参加台北当代展位现场，时任唐人香港总监的王贝莉与当代唐人艺术中心负责人郑林及嘉宾赵旭等人合影
2019年3月，“阿岱尔·阿德赛梅：解锁”当代唐人艺术中心（香港）展览现场。王贝莉（左二红衣）、徐震（左一）、田军（左五）
2019年，卡迈勒·梅隆赫画廊参展瑞士巴塞尔艺术展，王贝莉（左）与展会客户关系经理合影
卡迈勒·梅隆赫画廊在巴黎rue Saint?André des Arts空间，这只是画廊的四个空间之一
随着中国艺术市场与全球市场的进一步交融，外语能力愈发成为从业者职业晋级的优势之一，甚至有的画廊还要求从业者掌握两门以上的语言。在（国际）博览会的现场，你需要随时面对国际策展人、艺术家、藏家，并能在第一时间为画廊的销售找到可能。
画廊业的薪水和隐形福利
不少画廊从业者调侃自己是“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曾经几位在画廊任职的朋友对我透露，部分国内画廊的普通员工底薪约在5000-6000元人民币（没有销售提成的情况下），而总监级别的底薪约为1.5万元左右。
何星辉笑称“我也想有钱多闲多的工作，但能力有限，找不到那种工作哈哈哈。工作给你的回馈不仅仅是糊口的那份，其实还应该有更多的东西。否则人日复一日地把一天当中最宝贵的时间花在一个没有价值没有意思的事情上，就太憋屈了。”他说自己在艺术圈工作的最大乐趣就是和艺术家或策展人打交道时产生的交流电式互动。“艺术家讲究每个细节要做到极致，画廊从业者同样也是。这对我来说也是很好的锻炼，以前的工作其实就是太佛系了。”
2019年偏锋新艺术空间“藏锋敛锐——具象绘画群展”现场，何星辉（左二）协助采访艺术家倪军（左三）
而在国外，画廊业已经拥有悠久的发展历史，是和医药、银行等其他行业一样平等、普通、非新兴的工种。一位欧洲或美国的画廊运营总监，与其他行业的同级相比，收入并无明显差距（当然银行、投资、金融业除外）。据了解，香港某些画廊的普通员工月薪为1.5万-2万港元（无提成）。而曾在美国有从业经历的王贝莉告知，美国的画廊员工年薪约为5万-7万美元（底薪）。
2018年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期间，常青画廊团队在举办的“艺术常青”慈善晚宴
艺术家安东尼·葛姆雷在中国大陆唯一的代理机构正是常青画廊，图为施金乐与安东尼·葛姆雷作品
王贝莉还透露，她所在的卡迈勒·梅隆赫画廊除了圣诞假之外，每年夏天还有一个月的假期。另外据了解，很多国际画廊除了给员工提供商业保险、养老金外，还会根据员工的级别及出差的飞行时间，让员工除了经济舱之外，还可享受超级经济舱或是商务舱的福利。
唐佩贤在白立方香港展览现场为嘉宾导览作品
2018年，白立方画廊参展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唐佩贤为嘉宾介绍作品
与国内其他行业相比，画廊业的薪资收入虽然不占优势，但也拥有其他特殊福利。比如每年北半球最热的7-8月，也是中国艺术圈俗称的“淡季”，不少画廊也会选择在此时放一周或半个月的小暑假，或者集体旅行团建。
2019年，玉兰堂画廊在密云潮白河春游合影（图片：郭莹）
我曾在石颖的朋友圈看到一张千高原集体练习瑜伽的照片，她告诉我，画廊一周会有两节瑜伽私教课，此外还有团建、年假、生日礼物、精致的工作午餐等福利。由于处在销售的一线岗位，石颖的薪水制度是底薪+销售提成。以成都的生活和消费水平计算，她表示目前的收入是满意的。
千高原艺术空间的瑜伽私教课
由于并不负责销售，阴伯图在TONG画廊拿的是固定工资。但当问及是否会影响工作热情时，他表示：“不太会影响工作热情，毕竟是因为热情才工作的。”他认为现阶段的工资还是令自己满意的，年假、来自老板（孙彤）的礼物和好吃的，也都是工作福利。他最大的兴趣就是蹲在画廊门口抽着烟看蚂蚁爬过。
阴伯图在TONG画廊
国际画廊和国内画廊的待遇差距背后，指向的是整个行业的发展现状。无论是美国还是欧洲的超级大画廊，均经过了长久的历史沉淀；而在中国，画廊业的发展不过20年，艺术系统的建设也并不完善。虽然有少数大画廊已经形成“公司制度”，从前台到后勤，从策划到销售都设置了独立部门；但更多的年轻画廊往往只有一个微缩型团队，大家并没有明确的独立分工，比如阴伯图所在的TONG画廊就只有三四个员工，忙的时候，所有事情大家都要一起做。
“中国当代艺术名家手稿研究展（第一回）——艺·凯旋画廊十周年特别展”现场，左起：李兰芳、尹秀珍、宋冬、黎薇、吴慧玉
其他行业基础的五险一金，其实在国内的画廊业也不算普及，不少机构的招聘广告上，标注的都是“四险一金”或是“五险”。薪资水平有限，福利体系不完善以及人员变动大带来的人才流失……这些也都是国内画廊发展的现状。另一边，当下不少和国际大画廊合作的中国艺术家，最开始也都是国内画廊耕耘、之后被国际大画廊“收割”果实的。
2017年，玉兰堂成立十周年活动
2017年，石颖在主持千高原画廊成立十周年晚宴
近水楼台，看看他们的收藏
由于“近水楼台”，画廊从业者能比藏家们更早地接触每次展览的作品，因此拥有提前选择的福利。据了解，不少从业者都或多或少收藏了艺术作品。
2012年，李鹏飞在玉兰堂画廊收藏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件藏品，艺术家颜石林的《仙人球》。当时这件作品花了他一整年的工资，“冲动消费”的理由是“和自己小时候太像了”。后来，收藏也成为他的一种习惯，李鹏飞还陆续在玉兰堂买过刘冰、狄青、忻洛汀等艺术家的作品，其中几件作品，是他送给女儿的礼物。
李鹏飞2012年收藏了人生的第一件作品，艺术家颜石林的《仙人球》（眼镜和米妮发箍是鹏飞和女儿后来DIY的）
忻洛汀的作品，是在女儿出生前，李鹏飞送给尚未谋面的孩子的礼物
桌面上方刘冰的绘画，是女儿“指定”，于是李鹏飞便买了下来
2017年，玉兰堂画廊狄青展览现场，李鹏飞与狄青合影，背后的作品被李鹏飞收藏
石颖透露，如果千高原的员工想要收藏所在画廊的作品，每人每年都享有一次超低折扣的优惠政策；王贝莉家中已经有20多件藏品，大部分都是在老东家唐人买的，她的收藏名单包括赵赵、秦琦、欧阳春等，还在蜂巢当代艺术中心收藏过梁铨的作品；吴慧玉的家中，也收藏了几件单价在数万元左右的作品……
这些从业者们透露，对这一行接触久了，收藏行为就自然而然萌生了。虽然目前都是以小件作品的收藏为主，但自己的购买行为都是出自对作品的喜爱，而非有关今后升值的考虑。
吴慧玉家中收藏的杨黎明、涂曦的作品，这两位艺术家均是艺·凯旋的合作艺术家
刚在艺·凯旋画廊做完展览的艺术家宽云的水墨
或许，外界对画廊人的想象，更多是在动辄几百万成交的博览会现场，在充斥着音乐和香槟的开幕晚宴，那些穿着紧身连衣裙、画着精致妆容、脚踩高跟鞋的女生，或是西装革履、散发着阿玛尼或范思哲香水味的男士形象。但光鲜荣耀的背后，是每次开幕前夕的熬夜加班，是一年多次的奔波和出差，是随时打起精神stand by……这个行业，既把一个个新人培养成了老手，也见证了无数人的来了又离开。
而这些画廊从业者们，无论是身处国际画廊，伸手可得一流的资源，还是在国内的中小画廊就职、和整个行业一起在摸爬滚打前进的路上，之所以还能精神饱满地出现在每一个公开场合，我更愿意相信他们的积极是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就像王贝莉谈到今后的计划时说的：“就在这一行干到退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