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国际艺术节:用艺术之眼探求人生
维瓦尔河大桥上巨大的蔚蓝色海报和主流媒体日夜不停的报道,来自20多个欧美国家的艺术家,40台戏剧、舞蹈、户外演出、音乐会、电影放映,以及与艺术家的讨论交流,超过90个项目的展示交叉重叠地在各个剧院、大学礼堂、老城广场、庭院和城市街道上演。这就是历时20个年头、每年7月在波兰波兹南举办的玛尔塔国际艺术节。本届艺术节邀请的来自比利时、意大利、法国、匈牙利艺术家带来的主题是“排除”。来自冰岛、丹麦的bloodgroup 乐队、kiss 乐队,以及来自法国的Manu Chao、英国的Portishead乐队让波兹南夜夜无人入睡。
既不拿娱乐说事,也不讲故事煽情遮掩人生,我看到的波兰玛尔塔国际艺术节满怀对人生的极大真挚和尊重,勇敢而严肃地把艺术作为探求人类生存的另一只眼睛,在40多台演出和论坛中带给人们启示和思索。
在欧美国家近年名声鹊起的玛尔塔国际艺术节已经历了20年历程。欧洲经济的起伏,波兰政治的波澜,都没有带给艺术节任何危机,对于一个以政府拨款、企业赞助为主的艺术节来说,它自身一定是有着过人的优长。
每届玛尔塔艺术节都有一个词语作为主题,每个主题都指向人生中的问题和障碍,本届艺术节确定的主题是“排除”。“排除”是一种当代人的生存状态。无论人们处于何种拥挤和杂乱的物质世界、信息社会,都不能避免被某一部分社会圈子排除在外的境遇。那种没有归属、被陌生化的感觉从人们降生到离世,都如影随形地深深刻印在人们的存在中,无法消除和超越。正像一位罗马尼亚哲学家所说:“对于政治,对于上帝,我都是陌生人,我只是我自己。”在种族、经济、精神、社会阶层等不同层面,人们被“排除”打上了孤独的标记。而关注和剖析种种被“排除”的生存状态是艺术家的社会责任。
我很快在所有剧目中看到了各种“排除”——寂寞而枯索的老年生活状态是一种排除,公共车站上卖艺的盲人和醉汉甚至退役的城管是一种排除;以排戏为寄托、最终被宇宙飞船带向太空的业余剧团是一种排除;被监禁在监狱里企图重获平等生活的罪犯是一种排除;怀着阴暗病态的心理虐杀学童是一种排除;走到尽头回望人生旅程、豪迈放歌是一种排除;精神病院里的人生是一种绝对的排除;甚至用不同民族的语言写诗也是一种彼此相对的排除;在流行文化美化遮蔽的现实泥浆中苟活则是更多的排除……
这些排除的原因和状态、这些深层的人类学因素把观众带到一个幽深往复的认知旅途中,进而醒悟到自身的种种排除。
而在街头装置和行为艺术中,在摇滚乐队激昂的乐音中,“排除”这一深奥的哲学问题是这样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夜色中在旧城广场上喝啤酒的游客,不无震撼地看到广场上走来一个十多米高的巨人——他的巨型肢体由钢铁连接,象征着惩罚的锁链,灯光装置使他通体发亮,大型牵引车和七八个小伙子用机械加人工“帮助”他迈动脚步行走。这是比利时艺术团Troubleyn的视觉装置作品《普罗米修斯 地标象征之二》——取自于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为了给人类盗火、不惜忍受惩罚的意象,以此诘问人类的理想怎么了,人类在为什么奋战,谁是当今世界的英雄?提醒人们思考人类的欲望、热情和内在的意义。
所有环境都在和艺术呼应
艺术节组委会非常注意环境和作品的对接,让环境直接成为作品诉诸的表现元素。
Old Brewery 是波兹南的著名购物中心,这里的建筑本身就是以现代交融古典,典雅舒适。所有空间都是在为人着想,让阳光、草坪、疏朗的空间和艺术设计就在人左右。疏朗的空间、良好的视野都留给了现代设计。一片雪白的座椅在电脑程序的随机控制中,像波浪一样做绝不重复的起伏升降;梦露的头像设计和悬挂的太空航模已经是一种前卫符号。而这个层层相套的时尚空间,每年都是玛尔塔一个现代舞组合“old brewery new dance at malta”演出的地方,你还能在此获得一个意外收获——在艺术和自我生活的距离上、智力上和心理反馈上和4位国际舞蹈家共同见证生机勃勃的现代舞。
为艺术节放映电影的芭蕾舞学校就置身在古城中心优雅安静的院落里。沉重古老的大门、屋檐的重重雕饰处处诠释着古典艺术的端庄优雅。四面的楼宇恰好围出了一块被晚霞映照的天井。选择这样一个空间放电影真是太合适了。
为了纪念伟大的波兰诗人切斯拉夫·米沃什的成就和百年诞辰,组委会在喧闹的老城广场上建起一个精致的透明书房,书橱里放置着米沃什所有出版了的诗集。两个娴静的女孩在书房里专注地阅读。壁炉、烫金的书籍、优雅的古典家具、女孩头发上的金色反光,绝对的喧闹和绝对的专注让人倏然止住脚步,带着向往的微笑想踏进米沃什的世界里。
英国的Portishead乐队善于营造绝妙的忧郁氛围。艺术节的组织者为这支乐队找到了一个相配的场所,那就是水天一色、澄澈空灵的玛尔塔湖畔。精良的音效使得音乐好像从水天之际穿透过来,令人感觉制作精致,品位高雅,多媒体影像设计则相当幽默经典。歌的内容是关于爱、失落、孤独、误解,是那种独自品味、能融入水光天色中久久不散的忧郁。周围的波兰青年或静静地肃立聆听,或双双穿着帽衫躺在地上、仰望着星空。
同样受到欢迎的音乐体验是“沉静Disco”舞曲音乐会。音乐主题起源于1969年的芬兰科幻电影,倡导减少扰人的城市噪音和减少打扰野外生物的噪音污染。
6天的演出和论坛分散在波兹南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每个不同的场所都代表着独一无二的社会功能和城市元素。比如在现代设施的大学礼堂里演出充满意大利经典歌剧场面和荒诞元素的《搏斗之后》,在废弃多年的肉类加工场里开展城市地标建筑风格的艺术论坛,在空旷的旧车间里演出气氛诡异、音效恐怖的人偶谋杀剧《Jerk》,在老城广场经典的建筑群中搭建前卫乐队的舞台,在庞大的会展场馆里演出《路尽头》这样的老年合唱戏剧,在上流人士正襟危坐的音乐厅里严肃地探讨监狱囚徒这种另类人群的心态。
所有艺术都是人生的呼应
我经常觉得波兰青年把观赏艺术作为一种常态的生活习惯。风雪交加的冬夜,为了一场电影或戏剧,室友们一下课就会奔向剧场,谁也顾不上吃晚饭。只要能进去,并不在乎是坐在门口还是过道台阶上。10年前的法国电影《阿梅利亚》我就是这么看的。晚上回到宿舍,室友们就迫不急待开始讨论,邻近的同学也会加入,由电影转而到陌生的文化,转而到询问我中国的传统风俗文化。他们可能不是学艺术专业的,平时并不熟也极少过问彼此,但热烈的共鸣却可以让人瞬间建立亲密的友谊。
10年前,玛尔塔国际艺术节就由于波兰室友的兴奋描述,在我脑子里热闹地巡演过了。此次,拜波兰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卡赞·梅西亚先生的努力联络,玛尔塔国际艺术节的主办单位密茨凯维支研究学院给我发来了热情邀请,使我得以一圆10年来的梦想。
艺术节最让人感动愉悦的,是处处洋溢的平等参与、敞开自我、分享新知和快乐的独特氛围。在城市的各个街道,任何一个匆匆赶路的人都可能是正在奔赴某个剧场的观众。即使是业余剧团的演出,每场演出前,门前和台阶上也都聚满了观众。观众对演出者保持着极大的尊重。剧场无论大小,在演出之间从不提前让观众进去,哪怕是提前两分钟也不可能。开演前的剧场门口哪怕聚集了再多的人,也都是秩序井然地安静候场。进场后坐不下的观众都自觉坐到接近演出区的地上。演出期间剧场封闭,不能自由进出,更听不见手机响。每次谢幕的掌声都以明快的节拍延续着,真诚而温暖,充满对剧场艺术的敬意。
艺术节工作组是一个能休闲和欣赏演出的俱乐部,就设在老城广场中心,四周环绕着17世纪的市政厅、博物馆、音乐厅和古色古香的餐馆和酒吧。你可以舒舒服服靠躺在沙发上,领一副耳机戴上,听“沉静的玛尔塔”系列广播剧;也可以趴在密茨凯维支公园草地上,在享受喷泉壮观景色的同时决定自己的计划。每天下午你也可以自由地和各国艺术家畅谈和提问,在各个主题的论坛中选择,更可以参加“文化角”活动,向组委会提出自己的见解和建议。
很多艺术节观众回顾玛尔塔20年来的历程饱含眷恋和热爱,不约而同地认为玛尔塔艺术节真正的生命力在于把戏剧放到城市的巨大背景里,放在公众的公共生活空间里,让剧场艺术跟各个阶层的人相遇。而真正成功的演出,是引导不同社会阶层的人按照他们各自不同的背景,给予艺术不同的理解和共鸣。让艺术干预固定僵化的生活轨道,使民众获得新的启发和思维,使得艺术在社会生活中获得饱满的活力。
除了公众背景的参与,从演出的艺术风格遴选上看,艺术节具备的另一艺术特点是人们已经淡化了对虚拟故事的期许,直接参与到创作者对生活的哲学观点中去,探知自己生存的世界的真相。此次参演的一些戏剧凸显着“去戏剧”、“非戏剧”和“不插电”——即去掉传统戏剧中的情节人物,来源于生活,映射现实,直奔主题,尽管这个主题往往是多元的、悲喜交集和风趣嘲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