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园故主:庞国钧的馆阁书体
说庞国钧,苏州人一般不太知道,说鹤园,还是让人“哦”的有所恍然,了然。
官做的小,基本没有什么作为的政绩;也不是什么著文立说的博学鸿儒,没有显赫的文名。但他好在有个也算当过大官的祖父庞庆麟,给了他一座两路五进的旧宅院,在他手里修葺一新完成的一所苏州私家园子。因其一户宅内同时拥有河、池、井,堪称绝无仅有的“三水人家”。
现嵌在北廊壁上的碑,是庞国钧的表弟清末民初国学大师金松岑撰的《鹤园记》:“蘅裳修且臞······自号曰臞鹤有年矣。既宅于兹,乃改字曰鹤缘,缘与园音相谐也。自洪氏以鹤榜其园,署其厅事曰栖鹤。”这就是鹤园了。
庞国钧(1884-1968),字蘅裳,号鹤缘、鹤园,又号莪闇,别署梦鹤词人,拔贡生的出身,曾充七品京官,后入江苏巡抚陈夔龙门下。
庞国钧还是颇具雅好的,即熟悉掌故,也善诗赋、倚声,有个园子,还养了鹤,三不五时呼朋引伴吃吃喝喝谈谈说说吟诗赋词舞文弄墨抚琴唱曲的弄弄雅集酬唱,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叶恭绰、张善仔、张大千、杜月笙、王晓籁、梅兰芳、张仲仁、费仲深、陆仲麟、吴梅、张紫东、潘震霄、顾传玠、朱传茗、邓邦述、王佩诤、汪旭初辈等等声名卓著的名流文士,可以说是“少长咸集,群贤毕至”了。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声闻林池,乐此不倦,一时间,无限风光。
正所谓“气味相投”。庞国钧的这些作派倒是也和正社同道中人不谋而合。1933年,“正社书画研究会”成立,庞国钧又和陈子清、何亚农、吴湖帆、王季迁、邹百耐、管一得、潘博山、彭恭甫、朱梅村、潘子义、吴诗初等一帮人搅合着混在了一块,籍着研究研究书画切磋切磋诗词的雅集,聚聚,吃吃。
也正因此,江野在最近几年收藏收集正社前贤作品资料中,也觅得了多件庞国钧的扇面书法,甚为养眼。如果有活动了什么的,也鲜嘎嘎的让我们一起分享,鉴赏一番。
要打听闻讯清末民国的文苑轶闻,最方便莫过找本补白大王郑逸梅的书瞎翻翻,总不至于太过失望为,他在当时也就是个广摭博采的走过路过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道听途说顺手牵羊举手之劳,而今蔚为大观成为了解近现代文艺界内幕情形的宝贵资料宝贵。他的《艺林散叶》中记载:“庞蘅裳常为陈夔龙代笔作书。”老法头,作为一方封疆大吏的幕僚,呆板板两件事必须有相当造诣:作文,写字。马虎不得,没法敷衍。南郭先生可以在一个机构或者场子里混杂着滥竽充数,但是个人出资的秘书文案有一是一。庞国钧的坑位既然当仁不让,学识才干也一定毋庸置疑。
上个世纪60年代,“朵云轩”名家书画扇面展,庞国钧和吴湖帆的价格是一样的,很多老先生称赞他的字“好得真是么咸话讲”。他为虎丘写过“小吴轩”匾和识文,还曾为俞振飞抄写《粟庐曲谱》。鹤园前廊东、西门楣砖额“岩扉”、“松径”,即出自其手笔,典出孟浩然《夜归鹿门山歌》中“忽至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句。
庞国钧的确能书,尤精行楷,书法参学颜赵,工稳秀丽,是典型的馆阁书体,相当了得。
馆阁体,顾名思义,即指符合皇家审美、流行于官方的公文、文献及科举考场的主流书写风格,也是中国古代唯一一个比较标准、比较统一的书写字体,基本特指楷书而言。是以欧阳询、赵孟頫两种风格渐渐演变而成,强调的是规范、美观、雍容,丰满,圆润,整洁、大方的楷书共性,所有个人色彩的特性皆被消弭削减。它的重要功能在于满足三个最基本的书写要求:字迹清楚;整体一目了然;具有一定的观赏性、欣赏性。我们所熟知的《永乐大典》,《四库全书》,都是用的这种字体。有点相当于古代的标准手写体,也类似于某种意义上的“印刷体”,符合大众普遍接受或持有的共性审美观。但也因此不张扬,不讲质朴大气的,也没有刻薄和凌厉的震撼人心,不会惊天地泣鬼神,稍稍显得有点拘谨有点刻板。
受清代的洪亮吉《北江诗话》中语“今楷书之匀圆丰满者,谓之‘馆阁体’,类皆千手雷同。”的影响,馆阁体也叫“台阁体”,一直以来好像了品评书法的一个贬义词。其实是一些写不好楷书的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阴暗心里作祟鬼祟,兼之现在很多人本来就不能写或根本就写不好,于是墙倒众人推的落井下石,变本加厉竭尽全力诋毁贬低馆阁体的书法水准和价值,趁樯势利标新立异,借机兜售妖魔鬼怪怪力乱神稀奇古怪的种种怪异诡异书风。
但是毕竟是由区别的,严谨的说,印刷体的字迹都是一样的,是模板的无限复制,馆阁体的字迹很多人写的标准体,字形形态还是千人千面变化多端的千变万化,只是克制和隐匿了通常被肯定的自身“个性”和“情绪”在作品中的发泄和彰显,更多的以法则和审美为准绳,法度森严。但是,其中同样具有高妙的技艺、高超的境界,也是凝聚了很多人的心血以及才学铸就的艺术结晶:大大方方,端庄雅致,秀美匀称。
要能够意在笔先,笔到法随,“馆阁体”的高手,一定是训练有素,基本功扎实且深厚。不是一番寒彻骨,哪来梅花扑鼻香?远不是一句“这不算是书法”“这不是艺术”就可以轻而易举随随便便抹杀得掉的。
“青山有约常当户,秋水为神不染尘。”庞国钧的笔力劲健,且生动有致,是焚膏油继日夜,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是热桌子冷板凳,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寒窗苦,有着千锤百炼出来的真功夫,堪称是成熟优秀的馆阁体书法:用笔精到生动,笔画浓淡相宜,间架疏密,结构匀称,工整亭匀,秀雅美观。
怎么说呢:虽不是芸芸众生像中弹眼落睛的那一眼,却是船到码头车到站的过幕之后有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