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写出真正的句子,海明威放弃了什么?

2021-03-27 20:21:52 来源:搜狐新闻

《海明威的巴黎》

[美] 罗伯特·惠勒 著

杨向荣 译

中信出版社 出版

爱情

没有哪个城市比在巴黎更适合恋爱了。没有哪个城市比在巴黎恋爱然后又失去更糟糕的了。

有个亲密朋友告诉海明威,作家唯一适合去的地方非巴黎莫属。他带着自己的首任妻子哈德莉来到巴黎,在那里彼此相爱又爱着那个城市。整整六年的时间,他们愉快地沉浸在那个创造中心的光芒中……对躺在前方的悲伤浑然不觉。海明威最终离开巴黎时甚至都没有带上哈德莉和他们年幼的儿子约翰。

四十年后,海明威带着自己的回忆录《流动的盛宴》再回巴黎,这本书是他对哈德莉强烈的致歉,对自己给他们带来的巨大痛苦致歉。巴黎是这对年轻夫妇生活、工作、相爱和失落的城市。在这里,海明威为了写出一个真正的句子,放弃了他一份真正的爱。

巴黎的那个门口,所有海明威的爱好者都要来,希望得到准入的机会。通向海明威和哈德莉最初只有两个房间的公寓的大门打开时,这里可以提供休息的地方,让人们往里瞥一眼他们在四楼过的简单的生活。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住的地方是个让人讨厌的小区,距离康特斯卡普广场和喧闹的 bal musette 很近。尽管位置不好,这对年轻夫妇——一个是技能熟练的作家,一个是他爱慕的妻子——怀上了他们唯一的孩子,在这道门后愉快地生活了将近两年。

海明威与哈德莉的寓所,位于勒穆瓦纳红衣主教路 74 号

哈德莉对他们的婚姻深信不疑,相信海明威除了她不会再爱别人。她也完全忠实于海明威,当她拿出自己所有的一切——情感上、生理上以及财政上的——鼓励她的作家丈夫,让他过得更好时,她觉得自己周围充满了安全感。哈德莉在 1920 年代的巴黎世界就是以海明威为中心,她完全相信,作为夫妇,他们的幸福自己决定。

海明威和哈德莉共同生活在一个活跃着现代主义精神的城市。海明威从第一世界大战意大利前线回来后不久,哈德莉便嫁给他。哈德莉说,世界是座监狱,他们要一块破狱而出,获得自由。在巴黎,他们遇到过无数迷人的人物,在力量和方向上互相依靠。海明威对爱情的魔力感到惊奇,在一个处处可见成双成对的人儿,浪漫的事随时开花结果的城市。虽然夫妻俩已经紧紧地相连在海明威厚厚的书页上,最终,在他的个人生活中,跟另一个人保持长久关系的概念在他心中已经悄然消退。

1921 年 9 月,海明威与哈德莉举行了婚礼

新婚不久的海明威和哈德莉夫妇首次到达巴黎的时候,这座城市属于他们——像一件有待打开的永恒的礼物。周末的旅行和在城区外以及别的国家的亲密远足给了他们很多谈资,让他们能够彼此依赖。他们一起经历了一战后欧洲的自由——相信世界是为他们而用的。哈德莉怀着极度的渴望和充满希望的心,很快就怀孕了,对儿子约翰的即将到来,他们感觉很幸福,管孩子小名叫邦比。恋爱中的海明威夫妇不能再幸福了。

独自一人时,海明威是个严肃、喜欢沉思默想的人。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时,他最终会变得焦躁不安。跟别的两个人在一起时,像生活中很多这样的时候那样,他会变得非常诡异。好像在妻子和情人之间永远没有空间余地。最终,海明威偏离了跟哈德莉的婚姻正途。他们的儿子出生不久,海明威跟另外一个女人的关系就开始了,而且在哈德莉面前毫不避讳。虽然极度崩溃,哈德莉仍然优雅克制地处理过去了,最终她继续向前走去。哈德莉知道,她需要放手海明威。

一个人沿着艾勒易圣路易斯的北侧散步时,海明威经常能够体验到在个人的轻率言行和职业理想的双重压力下,有种内在的冲突。总是有很多无法解答的问题等着他。独自坐在这条石头条椅上,周围满是巴黎人放不过对细节挑剔的关注,某种非常重要的事物在失去。海明威要独自一人,还是他们要成为一个整体?这二者都是一个高度敏感和感性的男人要思考的东西——一个在诉说着自己的孤独和悔恨,另一个在诉说着自己的犹疑。

塞纳河畔的长椅

1926 年,海明威和哈德莉夫妇正式分居。对哈德莉来说,婚姻的结束意味着巨大的失败。她是个年轻的妈妈,现在又成了未来难以安顿、被遗弃的妻子。她失去了满以为会永远延续的婚姻。虽然关系变了,但是哈德莉对海明威的关心最终超越了她的愤怒和失落。就像这个城市皇宫花园小径的树木上叶子逐渐脱落,这个时期哈德莉大概觉得自己的生活很悲惨,而且现今那些同样被遗弃的爱情抛却的人,感觉亦是如此。

被流放。在等待离婚的时期,哈德莉在这个需要登上六段楼梯的旅馆小房间里度过了好几个日夜,室内墙壁朝里倾斜,窗户外面装着栅栏。哈德莉一定感觉到在这里多么压抑,跟自己年幼的儿子在一起,向外张望着铁栅栏,想着自己婚姻的终结。从这个窗户,她可以看到天文台大道和巴黎圣母院的香榭丽舍大街那侧,她和海明威曾在一家锯木厂上方住过。稍微往左望去,她可以看到丁香园,海明威在那里写出了或许是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大双心河》。讽刺的是,在丁香园的前面,她还可以看到米歇尔·内伊元帅的雕像——海明威最喜欢的遗迹,因为它象征着忠诚。这是婚姻走到尽头时,哈德莉在他们的城市看到的最后的风景。

哈德莉的房间

无论离开还是回到博瓦尔旅馆的房间,哈德莉都要经过这个引人注目的雕塑,跟灰暗无光的天空形成反差。对她来说,这座雕塑可能是件永恒的提示物:要放手。提示她已经不再被搂在爱人的胳臂中。哈德莉曾经忠于海明威。她曾经无条件地钦佩、热爱和支持过丈夫。对海明威来说,这个雕塑可能象征着对一个出色女人的背叛,意味着曾经滋养过他内心创造精神的关系的崩溃。沿着海明威在巴黎走过的足迹行走,人们可以学到很多伟大的教导。有关灵感的教导,有关技艺的教导,有关影响的教导。当然,还有关于爱的教导。

卢森堡公园

对海明威和哈德莉来说,最后那黑暗的打击显得非常巨大——他们的离婚。在卢森堡公园,在海明威曾经回家见到爱人的那条近道上,建有美第奇喷泉。海明威成功的分量溢进了他曾经并不复杂的世界,名气盖过了他的生活。这是写入且活在《流动的盛宴》里发生在巴黎的故事。这是这部回忆录的真正高度,这个故事击碎了读者的心。

写在那些曾经漫步走进对方胸怀的人们的离婚判决书上的文字,从来都是既正规又简短。

感情淡漠

知道哈德莉为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的诞生费尽了心力,就对待自己的第一个儿子邦比的诞生一样,所以,海明威把《太阳照常升起》的版税留给他们,权作终生的支持。这个慷慨又深情的举动不仅说明了他对自己写作的自信,同时还表明他对哈德莉早年的坚定支持、鼓励与爱意的致敬和感激。

在滑雪中的海明威和哈德莉及儿子

最终,失落的是海明威而不是哈德莉。主要是因为,1927 年 1 月 27 日,海明威放开了哈德莉的手。人们常说,在那些貌似什么都有的人们的冠冕堂皇后面,往往隐藏着不幸和不满。离开巴黎后,终其余生,海明威似乎名利双收,人脉广泛。但是,1961 年,当他借回忆重返巴黎时,在这一切后面隐藏的却是一个沮丧和内心歉疚的男人,他深知,哈德莉是他从自己内心寻找的真实、高贵的一切的唯一写照。

对丈夫忠心耿耿的哈德莉离开了圣路易斯,急切地来到海明威的巴黎。她不是艺术家,但是尽最大努力来适应海明威的创作生活以及在那里搞艺术的朋友。当婚姻结束后,在没有海明威的情况下,她在巴黎住了几年。嫁给海明威曾经是她最大的责任。从离婚的创伤中恢复过来后,她感觉自己可以独立应对,同样可以创造出愉快、平静的生活,摆脱怨恨。她曾对海明威说过:“固守我过去的想法可能会在我们之间造成痛苦——那不会发生了,因为我的心努力在想别的方式接近你。”随后几年,在她和海明威互相往来的书信中,她似乎总想找些鼓励的话给海明威。哈德莉经常用这样的话结束自己的信:“吃好,睡好,保养好,工作好。”

海明威和妻子在巴黎莎士比亚书店

根据他自己的承认,海明威从优雅堕落,始于离开妻子和孩子。他在巴黎什么都有,在哈德莉那里什么都有。两人在一起的那些年,海明威写作多产,精力充沛,开十分心。通过《流动的盛宴》的文字,心怀乡愁般回到巴黎,海明威承认了这个悲哀的事实——他说恨不得在爱上除了哈德莉外的任何人之前死去。

得知这个结局还是很令人欣慰的:海明威认可在他们破裂的关系中无可指摘的哈德莉的再婚,而她第二段婚姻漫长而又充实。她遇到并爱上了一个男人,跟她分享着徒步旅行、观鸟、园艺这些同样的爱好。同时,得知海明威的这个态度令人既酸楚又欣慰:经过连续三段婚姻后,他有勇气认可哈德莉的幸福,也承认她嫁了个比自己好的人。像一只鸟儿栖息在细细的树枝上,海明威目睹了而且明白了,婚姻可以多么脆弱,又何其强大有力。

海明威自己的反思可以在杜乐丽花园里很多伟大的雕塑上看到。在这尊表现一个没有目标的失落男子的雕塑上,他或许可以看到惭愧的反思,以及一个知道如果当初不做出自私的决定本来可以成为好丈夫的男人的反思。遗憾的是,海明威接近这个真理的时候,人生已经太晚。最后,没有一个人或者任何事,可以帮助他抚平自己在巴黎时离开哈德莉的悔恨。

《该隐》,杜乐丽花园

爱情。回顾自己的人生,欧内斯特·海明威说,巴黎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城市。他写道,他和哈德莉年轻时待在那里,好像一切都显得不简单。他相信,没有任何东西在这个光之城是简单的——不是贫穷,不是意外所得的钱财,不是月光,不是对或者错,甚至不是在月光下睡在你身边的人的呼吸。最后,海明威发现自己在那里形单影只,孤单地留在这个他和哈德莉曾经相爱并且幸福度日的城市。

本文节选自《海明威的巴黎》。本书以《流动的盛宴》为线索,站在旁观者的视角,诉说着海明威和一座城市、一个爱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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