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人物」谭平 所有的偶然在控制中,但结果要出乎意料

2019-06-27 23:04:25 来源:Hi艺术

文丨郑啸川

摄影丨董林

图丨余德耀美术馆及艺术家

艺术家 谭平,摄影:董林

意大利策展人奥力瓦(Archile Bonito Oliva)曾经用 “不停顿充满扩展性的创造”来评价谭平的作品。谭平自己解释道,“就像炸弹一样,有一个核心,爆炸之后在空间中扩散开,而不是像一个子弹只打一个方向。”

“爆炸之后扩散开来,而不是只打一个方向”,足以概括谭平从艺的四十年。具象、抽象、绘画、版画、创作、教学,每一个碎片都可以代表谭平,所有的碎片都是源自一个能量的核心,他的生活和思想,和他自身的独特性。

2016年摄于谭平工作室,摄影:董林

具象与抽象,是交错关系

如今以抽象艺术家的身份为人所熟知的谭平,是从具象绘画一点一点发展到抽象绘画的。其中的转折点源于1987年的铜版画创作。因为一次偶然,谭平将铜版放入强酸中腐蚀忘记了时间,几个小时之后想起来将铜版拿出来发现,腐蚀的痕迹和边沿的形状更令他着迷。谭平顿悟,相较于描画物象和物性的具体,用自己的感受表达对于世界的认知才是创作上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这方宝藏给予了谭平在宏观上的不断变化。从留学德国到回国教学,从父亲病重到痊愈,谭平艺术语言的变化无一来自无病呻吟,都是个人情绪的真实表达。从画面的构成,有线、有圈、有色块的涂抹覆盖;到承载的媒介,版画、绘画、影像、空间、行为、观念等,由内而外的丰富充盈其中。

“双重奏:谭平回顾展”展览及研讨会现场

余德耀美术馆馆长余德耀、策展人巫鸿和谭平

版画与绘画,是并列关系

中国当代艺术版画出身的弄潮儿最终放弃版画作为主要创作载体的比比皆是,比如徐冰、方力钧、刘炜、尹朝阳、邱志杰等。或许因为更多样的媒介方式受到青睐,和中国艺术市场对于版画一直不温不火的接受度,带有一定时代色彩的版画日渐式微。谭平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案例。源自对绘画的渴望,曲线救国用版画开启了他的学院派艺术之路;令他首次为人所熟知的却是本科毕业展上的绘画;赴德深造学习自由绘画五年之后,毕业展又以版画装置的形式呈现;也是因为版画,完成了从具象到抽象的转变。

20世纪80年代考中央美术学院的那批人很少有奔着版画系去的,人人都做着绘画的梦。无奈当时考绘画的只有油画系,大多数人画的是水粉,上手油画的并不多,谭平也是一样。而版画系招生考的正是水粉,于是谭平就这么考进版画系。

《Guards》38×53cm套色木刻1974

《矿工系列》30.5×41cm铜版1984

谭平1994年在德国柏林艺术大学的毕业创作,图源: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美院各个专业一、二年级的基础课程都差不多,在校画画、下乡写生。直到三年级的时候,谭平才接触到版画和各个版种。当对铜版的了解愈发深入时,谭平发现了其中的乐趣,开始主动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深入钻研。但同时他始终惦记着绘画,毕业创作时除了展出五张铜版画之外,坚持一并展出两组西藏和农村题材的绘画作品。这也许正是为他此后版画和绘画交替进行的三十余年艺术生涯埋下的伏笔。

毕业后谭平在央美执教版画系,方力钧和刘炜是他任教第一年的学生。之后获得德国文化艺术交流奖学金,就读于柏林艺术大学自由绘画系。用评论家王端廷的话说,是“见过真佛、取过真经的中国艺术家”。在德国的毕业创作,谭平再次使用版画的语汇,创作了一条条不同的腐蚀版黑线挂在展厅的柱子上,并从此开始关注作品与空间的关系,给往后的场域绘画埋下另一个伏笔。

绘画和版画两条线索并行不悖,甚至趋近融合,中途孕育了具象到抽象的裂变。德国求学归来后,谭平筹办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继续创作的同时投身教育,至今桃李满天下。巫鸿为谭平在余德耀美术馆策划的回顾展以“双重奏”命名。双重奏,除了是谭平近四十年版画与绘画的交相辉映,也是创作与教育的脉脉相通。谭平越来越自由了,成为了当代艺术的一个独特案例。


“双重奏:谭平回顾展”现场,余德耀美术馆,2019

一次跨度较长的案例研究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为什么现在做回顾展?已经到了一个人生节点了吗?

谭平(以下简写为谭):一开始我就想展出近几年的一些绘画和空间的作品。策展人巫鸿说应该做回顾展,但性质并不是要把一生的东西全部拿出来。2006年他曾给我和朱金石在今日美术馆策过一个展,对我的绘画作品比较了解。十几年后再看我的作品,他觉得我和其他艺术家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创作一直在版画和绘画之间来回交替进行,觉得可以做一个阶段性的回顾,一个跨度比较长的案例研究。

Hi:除了版画和绘画的创作语言之外,“双重奏”是否还有其他含义?

谭:“双重奏”含义很多。在总结作品和选择作品的过程中,我发现思维的两面性在我身上十分突出。有时版画带来的理性逻辑比较强,有时绘画的感性更占上风。后来这两种思维结合,在新的作品创作中体现出理性和感性共存的局面。除了艺术家的身份以外,我也从事很多社会工作。这次展览梳理了很多我关于艺术和教育方面的看法,包括一些社会和实验艺术学科的建设等具有开拓性质的工作。这也是一个双重奏的概念。


《视觉》36×29cm铜版1987


《覆盖—黄色》160×200cm布面丙烯2013

Hi:如果脱离生活的变化,单从这次展览的作品呈现来看,你觉得你创作上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还是突变?

谭:从现在呈现的方式来看全是有关联的,并没有一个“突变”。在创作过程中往往自己会忽然有感觉跟过去有很大的不同的灵感闪现,有脱离的感觉,但其实万变不离其宗。当把这些作品全部放在一块回顾时,会觉得有很多遗憾。当时有很多灵感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和顾虑没敢实现。年轻有想法的时候,还是要努力去实现当下的灵感。

Hi:现在是否会重新实现当时的灵感?

谭:不可能了。原来的想法拿到今天并没有意义,可能现在看还是挺幼稚的,现在有别的想法。


“双重奏:谭平回顾展”现场,余德耀美术馆,2019

把版画后期的工匠性转为艺术家的创作性

Hi:版画由于其非唯一性,在中国相对来说不是那么受欢迎,但是版画出身的人,大多动手能力很强,对材料十分敏感,在后期转向的选择上也更为灵活多变。在这个大前提之下,你是否会鼓励学生们去做版画家,还是把版画当做起点?

谭:版画的一个特点就是要动手,虽然画画也是动手,但版画的动手是直接和物质的材质结合在一起,能够让一个人真正地去“做事”,而不仅仅停留在“想”的层面。一开始做版画永远是脏兮兮、黑糊糊的,哪儿都是墨。等到一定阶段的时候,西装革履进工作室制版,依然可以干干净净地出来。

版画还必须有非常缜密的考虑,过程一定要想清楚。开始画这一笔,会经过什么样的程序,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刻这一道,会用多长时间,之后怎么擦版?多重版叠加在一起之后会印出什么样?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作品就废了,是一个全过程思维方式的训练。很多我们熟知的当代艺术家曾经都有学习版画的经历,即便后来转向其他艺术形式,只不过换了一个新的媒介而已,仍受益于这样的思维能力。所以从训练的角度来说我觉得学生们都去做版画非常好,会不会成为职业版画家那另说。

墙上的围裙并不脏,2016年摄于谭平工作室,摄影:董林


“双重奏:谭平回顾展”现场,余德耀美术馆,2019

Hi:你的创作转向抽象是因为1987年某一次腐蚀铜板时忘记了时间,从那以后到现在的二十年间你是如何驾驭偶然的?

谭:当时确实是偶然,没有控制,根本没想让这个偶然产生结果。而后来很多的作品则是要设定一个程序,让偶然发生。这就不一样了。比如我把这块板扔进酸里过半小时拿出来,“半小时”就是控制,但是半小时内腐蚀成什么样我不去控制。或者我先在一块板上刻了一些东西,按照规则裁剪,60×60cm的大小是我制定的,但裁剪的构图并不加以设定。所有的偶然在控制当中,但结果要出乎意料。

Hi:所以并没有特意去平衡其中的偶然和必然?

谭:不用特意,有控制就有平衡。刚才说到版画的非唯一性,但我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尝试“独幅”版画,后来的版画都是独版。过去做5块版印一张画,一共印50张;现在我做50个版,每次挑出5块印一张画。每次的情绪和感觉不一样,挑的5块版的组合也不一样。整个创作方法和过去不同,增加了不定性,把版画后期工匠性转变为艺术家的创作性。

瑞士苏黎世Helmhaus美术馆“山外有山”展览现场,2016

《+40m》20×4000cm木刻2012

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Hi:你的艺术之路分为“画他”“画我”“我画”和“画画”四个阶段,“画画”这个阶段到现在是否有更新?

谭:没那么容易更新。当时总结“画他”属于画对象;“画我”是通过对象表现自己;“我画”则是一个行动,注重过程;“画画”就带有综合性,将所有的东西融为一体。我觉得“画画”的内涵更丰富、变化更多。包括前段时间一直在做的影像,通过一个行为表达“覆盖”的观念。为了表达这样的观念,整个工作是在破坏和覆盖当中去完成的。新的影像做出来之后把这个概念结题了,没有“覆盖”的概念了,没有目的,有点“乱画”。这个挺有意思,之前说“抽象的背后一定有动机”,无论动机是想画一张好画还是表达一个观念。这些都不足以表达我现在的状态,突然发现画画没有了目标。现在我并不太清楚下一步会画出什么,但“画画”还是可以准确地表达现在的状况。

“双重奏:谭平回顾展”现场,余德耀美术馆,2019

Hi:1989年去往德国学习了五年,到2003年才开始“我画”的阶段,并没有立马变化风格。

谭:换不了。这些阶段都是回过头到今天总结的时候写出来明明白白,但每个人的实际发展变化在当下并不是特别清晰,总有一个很长的过程。如果前因后果不描述清楚,单从时间点区分肯定不准确。我的艺术是现实生活的直接反映,只不过表达的时候转变成为一种观念的输出。

Hi:所以在欣赏你作品的时候,其实是需要了解你的生活背景?

谭平:对。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覆盖”的概念挺好,是更多是基于绘画本身。过去的创作始于“塑造”,那段时间的工作忽然忙得焦头烂额,创作便是从“破坏”和“覆盖”生发出来的。现在也有很多人运用覆盖的方法,但都是就绘画而绘画,就艺术而艺术,真正探讨形式的根本还是源自艺术家的经历。这次展墙上最大的一行字就是“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这是最核心的。


《彳亍》79×109cm 素描 2014


《无题》80×100cm布面丙烯2018

抽象艺术跟观者应该是一种机缘的关系

Hi:在抽象绘画领域你有一帮相互有共鸣的好朋友,经常一起办展,比如冯良鸿、孟禄丁等,你们聚在一起都会谈论什么?

谭:每次研讨会的时候大家坐那儿都在批判抽象,讨论如何解构抽象,倒很少把重点放在画面多好、或者颜色应该怎么样。谈论抽象本身的时候大家其实都在谈论抽象以外的东西,每个人有各自的角度。每个抽象艺术家都是不同的,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所画的东西都无法识别。

Hi:那我们应该怎样欣赏抽象艺术?

谭:如果能够接触到抽象艺术家的话,那听听他们的故事很有意思。每个个体不同,很难得到什么共同的结论,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对于抽象的作品,观者应该用更知觉的方式去欣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拉倒。抽象作品本身就是开放的,和观者应该是一种机缘的关系,不是普世的喜欢和反感;而应该是“这两个人喜欢,那两个人讨厌”这样的一种关系。

“双重奏:谭平回顾展”现场,余德耀美术馆,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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